第一章 魂归
海外有仙山,名曰竹南。
山上有神木,名曰三桑。
木下有深潭,名曰封渊。
云雾袅袅的仙山上,木长百仞的三桑树下,一僧一道相对立于封渊两侧,两人一潭的上方笼着金黄气罩,三桑灵花纷纷飘落,却又斜斜滑开,僧人道士并那仙潭,竟未沾染上一片落花。
僧人白眉垂地,头悬一盏明灯,拈须微笑;道人风骨冷秀,负手身后,两人皆凝神望向封渊潭面。忽然间,道士伸出一指,指尖划出一道紫气,牵引一朵三桑落花,破金罩而入。
道人沉声道:“落子!”
既是“落子”,何来棋盘?
却见那潭水之上,隐约纵横十九道水波,鼓起后静止不动。又有紫、金两色浑圆水珠,悬空交错浮在潭面,如同人间黑白棋子。好一方封渊棋局!
那金色落花直直坠落潭面,在仙水上方三寸戛然而止!
白眉僧人笑道:“广成子,你好大的手笔!此子一落,格局尽改。只是,此招太险,你……当真想清楚了?”
那广成子悠然道:“时候到了,他该去了。此乃命数,非我左右。”
白眉僧叹道:“此子命格无双,揽占人、神、魔三界气运,且看这身死十年之人一朝醒来,如何搅弄乾坤!”
广成子笑道:“我有番天印、落魄钟借他驱使。燃灯佛,你可莫要小气了!”
燃灯大师呵呵一笑,说道:“三盏神灯,一盏已助他魂归,余下两盏助他渡劫!”
青城山颠,有一处隐秘洞口,月光从洞口倾泻而下,清冷光柱照向洞内一方莲池。池上有三束菡萏跃起,分别泛着金、青、白三色光芒。
本已是奇诡至极的景致,却又有一片偌大荷叶,上方有一青衫白发的男子,盘膝闭目而坐,身侧孤灯一盏,更显诡谲。男子眉心隐隐有金、青、白三道光印,流转不定。
忽然之间,那沉寂十年的闭目男子,脑中泛起混沌光芒,继而清晰,风流云散急掠,草木荣枯过眼!万里外的风景在他眼中一一浮现。
泰山之巅,有一滚圆红日,跃出翻涌的滔滔云海,迸射出万丈金光!
茫茫旷野,有一道袍老人,双手插袖,大踏步奔走,一步胜过常人百步,且行且歌笑孔丘!
培江渡口,有一红衣女子,盘膝而坐,横琴膝上,指尖挑拨,流出一曲《广陵散》,剑气森森碎落叶!
风雪山林,有一破败茅庐,蓑衣少年客居淳朴人家,手持火钳拨弄炭火,与茅庐贫苦的主人围炉夜话!
烟波深处,有一中年书生,立于扁舟船头,吹笛《笑飘零》,悠扬笛音引来万尾红鲤翼舟倾听!
皇宫内院,有一清凉瓦舍,隐没于千百竿翠竹之中。清寒透幕,虚幌之中,青衣女子托腮凝视,月洞窗前悬挂的白兰绽放,绝代风华!
…………
荷叶上盘膝闭目的男子看到那青衣女子时,心中一痛,眉头微蹙。
金、青、白三莲绽开!迸射出三道碗口粗大的光柱,流光溢彩,直入云霄!
海外竹南仙山上的封渊潭,三道光柱从中蹦出,搅烂一盘棋局,水珠棋子跌落,砸出万朵水花。孤零零一朵三桑花,浮萍一般在水面打旋。
广成子看着那三桑花,开口吐出一字:“去!”
倏忽之间,孤花消失。
青城洞府中,荷叶孤灯灭。
十年前就已经停止心跳的男子吐出一口浊气,猛然睁眼!
薛秀成!
青衫白发的男子缓步行于山间,脚步声在深山中寂寥回荡。薛秀成苦笑一声,家破人亡,不知前路,不知生死,人生凄凉之境大抵如此。
他剑眉俊目,相貌清癯,丰神俊朗,一身书生独有的文士风流,却又丝毫没有阴柔之气。若非顶着一头白发有些渗人,不知就要惹得多少豆蔻少女思慕倾心了。
那个深宫中托腮凝望的青衣女子,又一次浮现在薛秀成眼前。她是低贱宫女的女儿,她是西赵皇帝的私生女,她是玉禾公主。
薛秀成却习惯叫她阿禾。
第一次见到阿禾,是深秋雨夜中,在皇宫大内的一株花藤之下。这个凄苦的姑娘手持一盏琉璃灯,无言轻泣。
第二次见到阿禾,是在江陵道上。出嫁千里的公主坐在一处矮坡,冷风吹起她的肩带瑟瑟乱颤。浑身彩绣辉煌的公主轻声呢喃道:“人生何如,为什么这么悲凉?”
第三次见到阿禾,是在潼川城门。自己鲜衣怒马,望着那一条送亲长龙,翻身下马朗声道:“薛氏草莽寒门,垂古今未有之旷恩。秀成诚惶诚恐,恭迎玉禾公主千岁!”
忆起那一晚洞房花烛。
红烛之下,薛秀成揭下阿禾的红盖头,烛光轻轻照在她的脸上,凤冠轻颤,明艳动人,真的个荷粉露垂,杏花烟润!
薛秀成轻咳一声,挨着她坐下,侧眼睛看着她,见她低头微笑,满脸红晕。
薛秀成笑道:“记得初见你时,倒也不怎么避讳,拉着我的手便走。怎么今时今日竟也害羞起来?”
阿禾抿嘴一笑,道:“那时,我当你是个小太监,